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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0章 弱雲狼藉不禁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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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0章 弱雲狼藉不禁風

半日之間, 榮國公府被圍,府中所有男女老少——包括榮國公、姜問渠在內,上上下下百十號人, 均被圈禁於府中,任何人不得接近。

據去參加壽宴的人說, 榮國公府老夫人身邊的嬤嬤瘋了,竟在壽宴上對著姜家二姑娘又是跪又是求, 說是不該害了她和她的孩子。

可姜二姑娘活得好好的, 又是雲英未嫁, 哪來的孩子呢, 唯一解釋便是那位嬤嬤將她錯認成了旁人。

話說到這裏,再結合著姜二姑娘的長相,以及陛下當場震怒、兵圍國公府的舉動,那嬤嬤將人錯認成了誰,就很好猜了。

昭元皇後蕭妤, 作為當今聖上龍之逆鱗,一直是坊間不可多說的存在。

眾人連忙剎住話題, 緘口不言, 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
短短半日之間,榮國公府就從鮮花著錦的第一世家, 淪落為全府上下被原地圈禁的囚犯。

陛下此番處置, 頓時如巨石投入深淵,激起千丈浪花。

榮國公府遭遇了建府以來最大的危機。

府裏眾人皆是惶惶不安, 鄭媽媽和陶姑姑當場就被玄甲衛帶走了,具體情況如何, 還要等審問的結果。

不過,榮國公夫婦心裏卻是清楚的, 正因為清楚,所以才愈發心驚膽戰。

紙終究是包不住火啊。

經此一遭,崔老夫人當場便嘴角抽搐暈了過去。

不過這次可沒有太醫到府問診的待遇了,府醫提心吊膽過來號了脈,又從頭到尾細細查看一番。

出了內室,便朝著太後和榮國公夫婦搖了搖頭。

“老夫人這次發病急,如今也只能用參湯吊著,小人醫術有限,實在是……無力回天。”

說完便拱了拱手,背起藥箱匆匆離開了。

姜太後聞言,渾身仿佛脫力般,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。

榮國公夫婦倆連忙去攙,屋裏響起一陣飲泣聲。

如今小輩們也都聚在崔老夫人屋裏,姜凝煙面上一片哀痛,姜澂魚與葉蘭蕙二人站在一旁,神情雖有悲戚,但並不是為崔老夫人,而是為榮國公府。

姜問筠依舊是一頭霧水,他方才不過是出去了一趟,回來府裏便變了天。

他不明白陛下為什麽突然說翻臉就翻臉,而且處置得如此不留情面。

而今就連太後如今都被強行圈禁在府中,想來一定是發生了了不得的事。

可屋裏此時眾人皆噤若寒蟬,他實在憋不住,不明就裏地開口問道:

“父親,母親,我們家這是怎麽了?陛下為何會突然震怒?”

屋裏一陣沈默。明明一屋子人,卻生出一種人去樓空的詭異寂靜。

沒有人開口接話。

過了一會兒,才聽姜紹長嘆一聲。

“事到如今,多說已無益,只盼著陛下念在我姜氏一族往日功績上,能夠從輕發落……”

他將目光看向裏屋,又緩緩移到長子身上,而後最終定格在小女兒澂魚身上。

她站在那,沈靜如山霭,仿佛泰山崩於前而依舊能面不改色。

姜紹有一瞬間甚至覺得,那霧氣中似乎彌漫著什麽連他也看不清的東西。

晚上,大雨瓢潑而至。

比起前些日子造成多地洪水的那場大暴雨來說,甚至有些不遑多讓。

不僅榮國公府無人安枕,今夜對很多人來說,亦是一個不眠之夜。

玄甲衛暗獄燈火通明。

這座大獄建造時用的都是極厚實的石材,只要關上門,即使再慘烈的喊叫聲,都會被禁錮於這方寸之間。

刑訊室內,一人蜷縮在地,眼神呆滯,雙目充血,嘴裏不住重覆著:

“我沒殺人,不要來找我……”

為避免眼前犯人裝瘋賣傻的可能性,經過一番“驗證”,才終於確定,鄭媽媽是真的瘋了。

良久,那雙雲紋龍靴的主人才起身,去了另一間刑訊室。

卓楓已經在這盤問了一下午,十八般刑具用盡,可眼前這人卻是個硬骨頭,咬死不松口,非要見到皇帝才肯說。

卓楓冷笑:“你當自己是誰?陛下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?”

陶姑姑四肢皆被縛於木樁之上,整個人進氣多出氣少。

她有氣無力地說了句什麽,卓楓沒聽清,湊近去聽,卻被她啐了一臉。

“你算什麽東西!我要說的話,你想聽,也得有命聽才行!我要面見陛下,否則,你就算打死我,我也不會說一個字。”

此人不愧是昔日太後身邊的第一女官,氣性與耐力都非尋常人可比。

卓楓用手抹了一下臉,不怒反笑。

“死到臨頭,還這麽囂張,好,你既不肯說,那這舌頭——不要也罷!”

陛下只交代說,別把人弄死就行,沒了舌頭還有手,只要想招供,有的是辦法。

眼見有人上前來扒開她的嘴,那燒得通紅的烙鐵朝著自己的舌頭伸來,陶姑姑終於慌了一瞬。

“卓楓,今日我若不明不白死在這暗獄之中,我保證,不出半月,有關陛下身世的鐵證,便會出現在逆黨手上。你若識相,就趕緊叫你主子來。對你,我無可奉告!”

卓楓握了握拳,一句話都還沒問出來,如今卻要被這犯人牽著鼻子走,豈不是顯得他很沒用?

可她話裏話外,似乎掌握著什麽皇家秘辛……

正猶豫不決之際,身後傳來一道低沈的嗓音。

“卓楓,你先出去,朕親自會一會她。”

原來,這間刑訊室的門並未關緊,陸廷淵耳力又極佳,方才二人的對話已經全數進了他的耳朵。

卓楓領命退了出去,又將門仔細掩上,確保二人之間的對話不會被第三個人聽到。

外面大雨瓢潑,裏面卻是聽不見一點聲音,只有靴子走過地面噠噠的響聲。

此時,陶姑姑已經是奄奄一息,她努力想擡頭,可是卻沒有半絲力氣,剛才那一番痛罵,已經耗去了她大半的精力。

她緊盯著幾步之外的地面,只能看到一雙黑色雲紋龍靴,自那人進門站定後,便沒有再挪動分毫。

鄭媽媽已經徹底瘋了,如今能從嘴裏問出話的,也只有眼前這人。

比起渾身是傷、連動一動都不能夠做到的陶姑姑,掌握她生殺大權的陸廷淵自是顯得游刃有餘、閑庭信步。

他之所以先去審鄭媽媽,自然是知道,面前這位陶姑姑的嘴,一時半會兒是撬不開的。

陶姑姑無兒無女,她是太後的陪嫁丫鬟,三十餘載的主仆情誼,想讓她供認些什麽不利於太後的事,自然是難,少不得得先讓卓楓過來,挫挫她的銳氣。

說實話,陸廷淵此時心裏亦是有些忐忑。

他既怕陶姑姑說假話蒙騙自己,又怕她口中說出的真相,連同蕭妤之死,會成為狠狠刺進他心裏的一把刀。

若是當年蕭妤之死,真的同母後有關,面對自幼喪母的陸辭,他該如何自處?

九泉之下,他又有何臉面去見她?

“說吧,你想告訴朕什麽?”陸廷淵沈聲問道。

陶姑姑深吸一口氣。

“陛下留老奴一條命,茍延殘喘到現在,不過是想知道個確切的答案,現在,老奴就可以告訴你,先皇後蕭氏之死,的確與老奴有關——確切地說,是我,連同榮國公府崔老夫人,聯手害死了她。”

瞬時,陸廷淵手臂青筋暴起,目眥欲裂。

即使心裏已經猜到了答案,當下聽她親口承認,依舊忍不住怒不可遏、悲從中來。

時隔三年有餘,他依然能清晰地記得,當他從即位大典上從卓楊口中得知妻子死訊之時,那股震驚與絕望。

那天,他站在高高的殿臺之上,俯瞰整座皇城。

這座皇城剛剛經歷了一場鏖戰,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未散去的血腥氣。

冷風交加,雪霰紛飛,卻抵擋不住他心中滾燙的熱意。

他終於問鼎天下,成了這座王朝至高無上的王。

天光大亮,百官鹹服,在他得到無上權柄、自認為已在最高處的那一刻,卻陡然墜入深淵。

他永遠忘不了那一瞬間,渾身熱血轉瞬涼透,如萬箭攢心,痛徹心扉。

所以,他怎麽能夠,怎麽能夠饒恕?!

一雙充滿血絲的眸子直直看向面前這位連頭都擡不起來的犯人。

也幸虧陶姑姑沒看到陸廷淵想要將她活剮的眼神,所以才能繼續說下去。

“陛下想必此時一定很憤怒,甚至想將姜氏九族誅盡,為亡妻報仇雪恨吧?可是,老奴要告訴陛下,您不能這樣做!”

她用盡力氣強撐著擡起頭,盯著眼前之人一字一頓道:

“因為——您才是姜氏一族,真正的骨血!”

陸廷淵心頭劇震。

他第一反應是,莫非這人也瘋了,才會編出這等駭人聽聞的言論?

陶姑姑自顧自繼續說道:“我知道陛下不信,可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,您與姜家大姑娘姜凝煙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,不覺得太巧了嗎?”

陸廷淵眸色一沈,“說下去。”

“當年,娘娘所生的大公主早夭,好不容易才再次有孕,因此,老夫人對娘娘肚子裏的孩子甚是關心,甚至將她接到府上,親自照料。那時,娘娘亟需有一個嫡子,可生男生女,全憑老天爺做主,由不得旁人挑選。於是,為保萬無一失,老夫人便秘密找了幾個待產婦人藏於府中,計劃著若是娘娘誕下女嬰,便將孩子換成男嬰,好占下先皇嫡長子的位置。”

一口氣說了這些話,她有些喘不上氣,待緩過一口氣後,才又繼續說道:

“……不巧的是,娘娘的確生下了一個女嬰,所以只能啟用換子的法子。巧的是,姜家大爺的妻子宋氏,卻在當日夜裏生下了一名男嬰。既然有自家的骨血,老夫人自然不想用外面的孩子。於是,你就被送進了宮中,成了陛下與娘娘的嫡長子,坐享榮華,而娘娘親生的公主,卻被留在了府中……”

說到這,她突然聲色淒愴起來。

“大姑娘,她才是先皇嫡出的公主啊!你的王妃之位,王後之位,本就是為了彌補她的!所以,是蕭妤奪走了原本就該是大姑娘的東西,她必須要將這個位置讓出來——”

“夠了!”陸廷淵喝道,“不管你所說的是真是假,在整件事裏,蕭妤又有什麽錯?!她不過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嫁給朕。你們整日吃齋念佛,卻如此傷天害命,喪盡天良,竟敢跟朕談什麽‘應該’?不覺得太可笑了嗎?!”

“她擋了別人的路,就得死!陛下若是懷疑我所說的,不妨去問問娘娘,問問當年伺候過娘娘的宮婢,雖然我害過一條人命,但是當年參與過換子事件的宮婢,如今應該還好好活在世上,我們並沒有趕盡殺絕。只要陛下有心去找,自然能找到。”

她緩緩嘆了口氣,“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,老奴說這一些,惟有一求,希望陛下能饒過姜氏全府之人性命,如此,秘密便永遠是秘密。”

陶姑姑說的如此詳盡,又有證人在世,陸廷淵心裏其實已經信了大半。

如此,便也能解釋,為何從小母後便對他不親近。到了娶妻的年紀,又為何總是話裏話外要他娶姜凝煙。

以及在他登上帝位之時,她卻要執意出宮,絲毫不顧及他發妻新喪,幼兒在旁,甚至於被人詬病得位不正,連親生母親都要厭棄他。

時至今日,她心裏依舊只有這個女兒。

從始至終,在她眼裏,他不過是一個,鳩占鵲巢之人。

陸廷淵苦笑一聲。

有人說,童年的傷痛,要用一生去療愈。

好不容易有個人愛他,可那人最終卻因他而死。

這讓他情何以堪?

他背過身去,雙拳緊握,仰面將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盡數逼了回去。

這時,一陣悶雷聲隆隆滾過,閃電照得黑夜霎時亮如白晝。

通往玄甲衛暗獄大門的那條道路上,緩緩駛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,接著從馬車上下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。

他一身鬥笠,並未打傘,蹣跚著走到暗獄門前,而後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玨,交給了守門的獄卒。

“馮春少監可在裏頭?勞煩將這個玉玨交給他,就說,有人在外面等他。”

獄卒接過玉玨看了一眼,沒看出什麽名堂,只知道是塊好料子。

他上下打量著眼前的老者,見他雖衣著普通,站在那兒卻有種不同於常人的氣勢。

而且聽他方才說話聲音尖細,料想是馮少監宮中的舊識。

馮少監的事誰敢耽誤呢。獄卒拿了玉玨,轉身進去傳話。

沒一會兒,就見馮春氣喘籲籲地跑了出來。

見到來人,他神情一震,連忙撐傘迎了上去。

“幹爹要想見兒子,不就是吩咐一聲的事,怎麽還冒著這麽大的雨親自找過來?”

馮春半邊身子都在傘外,卻不見一絲抱怨,依舊給那位老者撐著傘。

“小春子,今夜我來,是有事要面見陛下,你心裏若是還念著我一點好,就請你幫我進去通傳一聲。”

聞言,馮春面露難色。

眼前這名老者正是從前先皇身邊的內侍監——郭頤,可隨陛下視朝、宣讀政令,作為內侍中最高品階的存在。

在馮春還是一名不起眼的小謁者時,正因為得了這位郭內監的青眼,才有機會調來潛麟宮當差,再到後來一步步做到如今的內侍少監。

可以說,沒有他,就沒有今日的馮春。

如今,這位郭內監早已出宮榮養。

對待伺候過先皇的老人,朝廷自然是極為周到的,就在臨近皇城的永昌坊給他置了宅子,憑著在位時所積累下的俸祿和賞賜,足以安享晚年。

馮春如今雖是陛下眼前最得臉的內侍,要是平日幹爹遞來這話,他肯定二話不說就去通傳。

可是,陛下今日正在氣頭上,又正逢徹查先皇後之死的敏感時期,幹爹這時候要面見陛下,怕不是——

郭內監看出了馮春的猶豫,於是給他再下了一劑定心丸。

“你放心,我今日面見陛下,是有一件要緊的信件要呈給陛下,你只管去通傳,絕不會連累你。”

馮春心裏雖仍舊忐忑,可幹爹都這麽說了,他也不好拒絕,只得惴惴地轉身前去通傳。

篤篤篤,門外傳來敲門聲。

陸廷淵起身去開門。

馮春頗有些躊躇,他先是小心地覷了眼陛下的臉色,見後者神色還算平靜,才忐忑道:

“陛下,先皇身邊的郭內監如今正在外邊,說有要事要面見陛下。”

郭內監?這節骨眼上他有何事要面見自己?

陸廷淵心生疑惑。

原本被縛於木樁上奄奄一息的人,聽到“郭內監”三個字,眼睛驀地睜大了,帶著鐐銬的手無助地掙紮起來,憤恨的目光直直盯向陸廷淵。

感受到身後似是要將他盯穿了的視線,陸廷淵似乎覺察到了什麽,隨即冷聲道:

“帶他過來。”

沒一會兒,人就被帶了過來。

來人形容略顯狼狽,進門之前雖將鬥笠和蓑衣解了,褲腳處卻依舊向下滴著雨水。

一進門,郭內監便跪倒在地。

在宮裏呆了那麽多年,面見君王的三跪九叩之禮,自是被他做得一絲不茍,挑不出一點錯漏。

還沒等他起身,陶姑姑就如同瘋了一般,用盡最後一絲氣力,朝他大罵出口:

“郭頤,你為何要來?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了嗎?!”

顯然,方才陶姑姑有恃無恐地用陸廷淵的身世威脅他,背後所倚仗的、給她托底的那個人,就是面前的郭內監。

“郭內監,如果你也是來說一些瘋話的,恐怕這暗獄,今日你亦是有來無回。”陸廷淵冷冷道。

聞言,郭內監俯身再拜。

“回陛下,老奴此次前來,是為了告訴陛下您的身世,真正的身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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